净水镇地处关外,四面环山,一条净水河绕着镇子淌过。张福田就住在这镇东头,五十七岁的年齿,背已微驼,手里那杆黄铜喇叭却擦得锃亮,他是这一带最著名的喇叭匠,婚丧喜事都离不了他。
这晚,邻村李老爷作念寿,请他去吹了半宿。月已中天,张福田打理完往回走。闲居他都走通衢,通宵不知怎的,身不由主选了山谈。这条山路他年青频繁走,如今荒草丛生,蟾光下树影摇晃,颇有几分瘆东谈主。

正走着,前线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。张福田停驻脚步,眯起昏花的眼看去,一只黄鼠狼蹲在路中央,毛色油亮,两只眼睛在蟾光下泛着幽幽的光。
张福田心里一惊,民间都说黄鼠狼拦路必有蹊跷。他正要绕开,那黄鼠狼竟口吐东谈主言:“恩公,请停步。”
这一声“恩公”叫得张福田呆住了,他活了泰半辈子,从未与黄皮子打过交谈,更别提什么恩情。
黄鼠狼见他猜忌,持续说谈:“你犬子有浩劫,当天子时,他会被水淹死。”
张福田心里咯噔一下,声息都颤了:“你、你瞎掰什么!你我萍水相见,为何叫我恩公?”
黄鼠狼上前两步,蟾光照亮它的面庞,竟有几分东谈主性化的情怀:“恩公忘了?四十年前,你十七岁那年冬天,在山沟里救过一只受伤的黄皮子。其时我修皆正到要津,被猎东谈主重伤,若不是你把我带回家,用草药敷伤,喂我米汤,我早已命丧阴世。其后我三十六策,走为良策,是怕败露天机,坏了谈行。”
牵挂如潮流般涌来,张福田朦胧念念起四十年前阿谁大雪封山的冬日,他从邻村塾艺归来,在深沟里发现了一只命在夙夜的黄鼠狼,后腿中了一箭。少年心善,他不顾师傅“莫惹山中精怪”的警告,将黄皮子裹在怀里带回了家。他铭记那黄鼠狼通东谈主性,换药时从不抗拒,一对黑溜溜的眼睛老是盯着他看。养了月余,伤好后的一天朝晨,它不见了足迹。
“蓝本是你......”张福田喃喃谈,“大仙,你既是来报酬的,求求你救救我犬子吧!我可就这一个独子,如果他有个一长两短,那是要了我的老命啊!”
黄鼠狼摇摇头,欷歔谈:“恩公,你犬子张侃不务正业,成日轻薄在花街柳市赌场,欺男霸女,这些你可知谈?”
张福田低下头,窘态以对。他怎会不知?犬子张侃本年三十有二,娶了贤慧的马秋霜,却不知退换,竟日与一帮所谓的一又友厮混,输了钱就回家要,不给就砸东西。儿媳不时私下垂泪,他这个作念爹的只可多接活计,填补阿谁无底洞。
“救得了一时,救不了一生。”黄鼠狼从口中吐出一颗莹莹发光的丹丸,“此乃追魂丹,东谈主弃世两个时辰内服下,可起死复活。我能作念的唯有这些,剩下的,就看他的造化了。”说完,黄影一闪,灭绝在夜色中。
张福田忌惮入辖下手捡起那颗尚带体温的丹丸,防御揣进怀里。望望天色,已近子时,他拔腿就往家跑,五十七岁的东谈主跑起来竟不输少年。
推开院门,屋里还亮着灯。犬子张侃跷着二郎腿坐在炕上,儿媳马秋霜正在灶台前热粥。
“爹,你可回归了!今天赚若干?快把钱给我,秦三催债催得紧。”张侃跳下炕,伸手就要掏父亲的兜。
张福田护住口袋,急谈:“犬子,通宵你不成出去!有人命之忧啊!”
他将黄鼠狼拦路之事一五一十说了,末了掏出那颗追魂丹为证。马秋霜听得颜料惨白,连声劝丈夫通宵莫要外出。
张侃却捧腹大笑:“爹,你是累吞吐了吧?黄皮子的话也能信?它们最会吸引东谈主心!”说着使劲掰开父亲的手,将兜里的钱统统掏空,连几个铜板都没留住。
“侃儿,爹求你了......”张福田泪流满面。
“行了行了,我这样大个东谈主还能让水淹死?”张侃推开父亲,摇摇晃晃出了门,“秦三说今晚‘华贵坊’有新局,我去翻个本就回璧还他钱!”
门砰地关上,张福田瘫坐在地,马秋霜扶起公公,两东谈主相对窘态,唯有油灯噼啪作响。
张侃确乎去了赌坊,手气却背得很,从父亲那处拿来的钱转瞬输了个精光。他又借了高利贷,念念翻本,截止越输越多。赌坊打手将他扔外出外时,已是夜深。
他醉醺醺地走在空无一东谈主的街上,心里打算着去哪儿弄钱。陡然,前线火炬通后,七八个汉子拦住了去路。为首的恰是秦三,满脸横肉,眼露凶光。
“张侃!欠我的钱什么时分还?”秦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。
张侃酒醒了一半,赔笑谈:“秦三哥,脱期两天,就两天......”
“脱期?”秦三一拳打在他肚子上,“我脱期你若干次了?我娘病重时你咋说的?当今我娘都入土了,你的钱呢?”
张侃疼得瑟索在地,连连求饶。秦三却越说越怒:“兄弟们,给我绑了!今天不要钱,我要他的命!”
众东谈主一拥而入,将张侃捆了个踏实,塞进麻袋。他只认为被东谈主抬起,不知走了多久,耳边传来水声……是净水河!
“秦三哥,饶命啊!我一定还钱,十倍还你!”张侃在麻袋里哭喊。
“晚了!”秦三冷笑一声,“扔下去!赖账之东谈主活在这世间坐什么,今天咱哥几个送他见阎王,你去阎王殿说去吧。”
扑通!澈骨的河水短暂统一了张侃。作为被缚,麻袋千里重,他抗拒了几下,便往下千里去。混浊的河水灌入口鼻,意志冉冉拖拉。终末一刻,他忽然念念起父亲的话:“当天子时,他会被水淹死......”

张家小院里,张福田如热锅上的蚂蚁。子时已过,犬子还未归来。马秋霜跪在灶王爷前不住叩头。梗直气馁之际,院门被轻轻叩响。
张福田冲夙昔开门,蟾光下站着一个黄衣须眉,面庞娟秀,眼光炯炯,背上驮着的恰是周身湿透、面色青紫的张侃。
“侃儿!”张福田扑上去,一探鼻息,果决断气。马秋霜见状,哭晕在地。
黄衣须眉将张侃放在炕上,对张福田谈:“恩公莫急,快将追魂丹与他服下。”
张福田这才念念起怀中丹药,颤巍巍取出,撬开犬子的牙关,用温水送服。不外一炷香功夫,张侃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吐出多半河水,竟悠悠转醒。
“我......我没死?”他苍茫四顾,看到父亲、细君,还有阿谁生分的黄衣东谈主。
黄衣须眉微微一笑:“恩公,公子已无大碍。我乃黄忠宝,四十年前受你救命之恩,当天特来偿还。”说罢拱手作揖,回身欲走。
“大仙停步!”张福田跪倒在地,“救命之恩,没齿铭刻!”
黄忠宝扶起他,叹谈:“恩公无谓如斯。公子此番履历存一火,若能闻过则喜,即是造化;若仍执迷不反......”他摇摇头,未尽之言言不尽意。
张侃此时已听细君讲了前因成果,又念念起水中濒死的气馁,忽然爬下炕,对着黄忠宝磕了三个响头:“多谢大仙救命之恩!张侃从此改过悔改,若再有违,天打雷劈!”
黄忠宝点点头,体态逐步拖拉,化作一阵清风散去,只剩声息在屋中漂流:“望你说到作念到......”
自那以后,张侃的确像换了个东谈主。他不再赌博,戒了酒,逐日早起随着父亲学吹喇叭。开端,他那帮“一又友”还来引诱,都被他骂了出去。
镇上东谈主开端不信他能改好,都在背后商量:“他要能改,世上就莫得坏东谈主了,等着瞧吧。”
谁知张侃一坚执就是三个月。白日随着父亲驱驰于婚丧喜事,晚上在家训导曲子。他本就能干,仅仅从前没用在正谈上,如今专心学艺,超越马上。
这日,镇西赵家嫁女,请张家父子去吹喜曲。席间,张侃的喇叭吹得相等卖力,引得满堂喝彩。赵老爷感奋,多封了红包。回家路上,张福田看着犬子千里稳的背影,心中热血沸腾。
行至净水河滨,张侃忽然停驻脚步,望着滚滚河水出神。
“怎样了?”张福田问。
“爹,那天晚上......我就是在这里被扔下去的吧?”张侃声息低千里。
张福田点点头,拍了拍犬子的肩膀:“都夙昔了。”
“过不去。”张侃摇摇头,“每次历程这里,我都念念起那种窒息的嗅觉,念念起您和秋霜哭红的眼睛,念念起黄大仙的恩情。”他转过身,眼中含泪,“爹,犬子从前不好,让您老操碎了心。从今往后,我一定好好作念东谈主,好勤学艺,把这喇叭班子撑起来。”

张福田泪流满面,只说了一个“好”字。
转瞬一年夙昔,张侃已能自强学派。这年冬天,张福田染了风寒,卧床不起。临连年关,婚丧喜事相等多,张侃一个东谈主忙得脚不点地,却将每场事都办得妥妥帖帖。
腊月二十三,小大除夜,张侃从外村干活回归,买了肉和面粉,马秋霜包了饺子,一家三口围坐炕头,其乐融融。忽然,院门传闻来窸窣声响,张侃开门一看,雪地上放着两只魁梧的山鸡,却不见东谈主影。
他心知是黄忠宝所赠,朝山林标的拜了三拜。
开春后,张福田体魄渐好,却晓示要将喇叭班子表露交给犬子。他说:“侃儿,爹老了,往后就靠你了。我们这行当,吹的是别东谈主的喜怒无常,更要昭着作念东谈主的真谛。你履历了存一火,该懂的都懂了。”
张侃庄重接过父亲那杆擦得锃亮的黄铜喇叭,就像接过一个千里重的甘心。
晴明前后,秦三的母亲三年忌辰,要目的事。张侃主动赶赴,分文不取。法事上,他吹得相等全心。
过后秦三拉着张侃的手:“侃兄弟,当年你竟管欠钱不还,可我也不成至于你死地,我母亲是肺痨,也并不是你还了钱,就能医好的……”
张侃摆摆手:“夙昔的事不提了,有错在先是我,我们以后照旧好哥们!”
两东谈主相视一笑,恩仇尽消。
这年中秋,张侃的犬子满周岁,摆了几桌酒。席间忽然来了个生分的黄衣客东谈主,奉上长寿锁一枚,作念工小巧。张侃认出是黄忠宝,正要见礼,对方却摇摇头,告诉张侃这是终末一次碰面了。
黄忠宝混在来宾中饮了杯酒便悄然离去,唯有张福田看见,那黄衣东谈主走出院门后,化作一只黄鼠狼,回头望了一眼,灭绝在月色中。
夜深东谈主散,张福田抱着孙儿坐在院中,对犬子说:“侃儿,黄大仙此次是着实了却尘缘了,我们的恩,他早就还清了。”
张侃望着明月,轻声谈:“爹,有些恩情是还不清的。就像您对我的养育之恩,秋霜对我的不离不弃。”他接过酣睡的犬子,“我会把这份善念传下去,告诉孩子,告诉孩子的孩子,这世上,佐饔得尝。”
清风拂过,张福田点了点头:“是啊,黄大仙的恩情,我们还不清,就是不知谈耄耋之年,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宗旨到他?”
张家的喇叭声,仍是在婚丧喜事中响起,时而欣喜,时而哀婉,诉说着东谈主生的百味,也教唆着众东谈主:善恶有报,天谈循环,从来不是虚言。
注:民间故事意在传承民间文化,传递正能量,教东谈主荡子回头,与封建迷信无关。